作者: 来源: 牡丹晚报 发表时间: 2025-06-04 09:46
□赵传山
我的故乡小村紧临万福河。
屈指算来,我已离开故乡四十余年,可河畔的小村,村边的万福河,依然是我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。
万福河古称菏水,源出定陶仿山“菏泽”古泽。汉武帝曾塞黄河瓠子决口,作歌曰:“宣防塞兮,万福来。”后来疏浚后的菏水就取名万福河。清康熙、道光年间,两次沿菏水挑挖疏浚,由此仿山至成武汶上集一段,改名新万福河。1960年至1962年,从定陶新河入口处向西挑挖至菏泽县吕陵店,1965年,又延伸至东明鱼沃河口,万福河成为既能泄洪排涝又能引黄灌溉的“万福”之河。万福河从历史中走来,几经延伸改道、分流合流,汇成现在长达200余公里、贯通鲁西南小流域的主干河。今天,万福河又华丽转身,成为贯穿菏泽主城区的景观河,菏泽城市的发展也因而跨入了“万福河时代”。
新的万福河城区段,全长20公里,规划为一带、两轴、双核、六片区的空间结构,目前已经完成了全段拓宽、旧闸旧桥拆除重建、沿河北岸绿化美化、硬化工程、人民南路立交桥通车等基本建设,初步形成了生态之河、活力之河和文化之河雏形。万米绿廊、千亩花海、四季碧波,以万福河为景观带的生态经济长廊也正在悄然兴起。我的家乡小村,承借万福河效应,当下已成为商贸人居一派繁荣的水岸小镇。
我出生在万福河畔,是万福河哺育了我饥饿的童年,滋养我长大成人,虽已阔别近半个世纪,可万福河依然装着我浓浓的乡愁。
我对万福河最早的记忆,是1962年疏浚万福河上游工程。当时这段万福河叫黄万运河,为引黄排涝,对老河进行了拓宽掘深,由此黄万运河也成为万福河一段。当时我只有五岁,马岭岗公社30多名民工住在我家,成为我童年记忆中关于万福河最深刻的一段时光。
1962年还没有完全走出三年困难时期的阴影,饥饿依然困扰着家乡百姓,那时民工的大锅饭,给我补充了饥饿中的部分营养。民工午饭是大锅菜,早晚是稀饭杂面窝头。杂面馍里有豆面,那个香啊,让我现在想起来还垂涎欲滴。因为饥饿,我几乎天天拿个小木碗去向炊事员老田爷爷讨吃的。老田爷爷被大家称为“哈哈大叔”,为人善良敦厚,逢人都是哈哈先笑。不论老田爷爷心里怎么想,我每次讨要都会给上一点。还有司务长红海,没事时就教我打花棍。一人一棍,对面上下敲击,口念歌谣:“打花棍,连三回,三四五,馒头鼓……”很长很长,但我现在还能通篇背诵。后来上学了,有篇课文叫《小河》,文中写道:“小河流过我门前,我请小河玩一玩,小河摇头不答应,急急忙忙去浇田……”我一直认为课文中的小河就是我村边的万福河。
万福河陪伴着我艰辛成长。割草是少年时代除上学外最繁重的任务,那时草特别少,去大田割草很难找到草,也很热,而且没人结伴时,在青纱帐里还很害怕。是万福河帮我渡过了这一难关。在没人做伴的时候,我就去万福河里割草,河滩视野开阔,不害怕,尽管割的是些“蛤蟆棵”“水片子”等羊不爱吃的草,但也能回家交差,或卖给生产队沤肥。那时还没有塑料制品,家中用的篮子、筐子都是柳条编织的。到了伏天,我就去万福河自然生长的绵柳上打条子,用来编织家中的用具,还可以到集上卖点零钱买糖精。
尤其在三年困难时期,生产队“吃大锅饭”,那时我只有两三岁,母亲下地劳动,奶奶照看我。由于瘦弱多病,我经常哭得撕心裂肺,奶奶实在看不了时,母亲迫不得已留家照看一下。到吃饭时,姐姐拎着罐子去给母亲领饭,生产队长就大声呵斥,“不下地坚决不能吃饭,坚决不能喝汤(吃晚饭)。”姐姐提着空罐子哭着回来,我和母亲只能饿着肚子等待下顿。为了给我弄点食物,父亲就拿着破罩网到万福河(那时还叫黄万运河),去捕些小鱼小虾煮给我吃。冬天,姐姐拿着铁签子到河中趟水捞蚌,落下了终身腿疾。到了春天,就到万福河捋刚刚长出的柳芽,用温水简单处理一下当饭充饥。是万福河帮我度过了饥饿的童年。
那时冬天特别冷,夏天也特别热。到了夏天,万福河就成为度过酷暑的最好去处。中午放学回家,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河中洗澡,洗痛快后再回家吃饭。下地割草回来,满头大汗,一身刺痒,只要往河里一跳,顿时一身清爽。
1965年,万福河打通了黄河水源,河水大增,各种鱼类也繁衍起来,尤其是黄河鲤鱼顺流游到了万福河。还有南四湖的鲢鱼,丰水时也溯流而上,两天就能游到我的村边。到万福河捕鱼,成为村民改善生活或卖点小钱的经济来源。为了捕鱼,父亲让母亲纺线织了一张搬罾网,于是我和父亲经常去河中捕鱼。赶上“过鱼”的时候,一晚上能捕一两篮子,到公社或医院食堂去卖,虽最多能卖两元钱,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。是万福河的赐予,弥补了我少年时期捉襟见肘的家庭生活。
1970年,万福河在我村东修建了节制闸,有了引黄便利,公社在村后建了“万南”(万福河南岸)扬水站,修了十公里南北干渠和24条东西支渠。后来又修了“万北”扬水站和配套干支渠,全公社农田变成了水浇田,产量大幅提高,在短短几年内,亩产上“纲要”、过“黄河”、过“长江”。1979年,打破农村大锅饭,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,大大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,粮食产量又实现了新的跨越,我的家乡才真正解决了长期缺粮饥饿问题,这对农村百姓是一个历史性贡献。
1975年,我高中毕业,参加了公社农田基本建设专业队,为建设万福河南北干渠出过力,流过汗,留下一段难忘的记忆。后被抽调到指挥部当文书,指挥部就设在闸北端的水文站。在这里,听着万福河的水声,我又度过了三年青春岁月。在这段时光里,是万福河汤汤流水,启蒙了我文化和文学情怀。指挥部除必要的文牍和刻印《工地战报》外,平时不太忙,在工作之余,我开始读一些红色小说,如《红岩》《苦菜花》《林海雪原》《暴风骤雨》等,并涉猎一些古典文学。闲暇之余,就到河边散步怡情,品味读书感悟,体会文学情趣。看到河水汩汩东流,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”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”所表达的情怀和意境,似乎在这里得到了领悟。站在高高的闸楼西眺,晚霞中波光粼粼的河水一眼望不到尽头,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”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。”的壮美画面,似乎在这里找到了真情实景。特别是大雨过后,河水暴涨,这时候就要提闸泄洪了。当闸门提起,巨大的水流喷射而出,激起一丈多高的浪花,翻卷着、裹挟着如雪的泡沫流向远方,那洪流的巨响如雷鸣般轰鸣,在几里之外都能听到。站在闸桥的中间,目睹这壮观的一幕,曹操《观沧海》、苏轼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所抒发的豪迈苍凉,此时可以得到切身的体验。
1977年恢复了高考,于是开始了“悬梁刺股”的复习备考。在办公室看书,怕别人说闲话,晚上在宿舍熬夜,白天就到河边树林中背书解题。困了就到河中洗洗脸,或脱掉鞋子到浅滩踏水濯足,头脑就会顿然清醒。熬过了一个个夜不成寐、食不甘味的日子,1978年,我以高分考上中等专业学校,离开了河畔简陋的小屋,离开了我生于斯、长于斯,度过了20个春秋的万福河怀抱。
父母在世时,我回家探亲,每当经过万福河的时候,总有一番与万福河的心灵对话。父母去世后,有时清明节去上坟,父母的坟茔就在万福河畔,总会登堤望远,思念故去的亲人,感念河水的恩泽。退休后,因为化解不开的情结驱使,总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万福河畔,寻觅当年的足迹,回想戏水的笑声,往往忍不住流下眼泪,不知是心酸,还是激动。
万福河,我魂牵梦绕的母亲河,但愿借你吉名,给我的家乡父老,给你怀抱中的人民带来万福无疆。